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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些個七老八十的大臣無不汗涔涔的直打哆嗦,連連舉袖擦拭額上汗水,順便掩飾惶恐之色。

方才靈蛇借以權柄之辭,直刺無夜,終究不過一城之內;此刻雪若談笑之間,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,然而言涉南域諸國,鋒芒之銳,何止勝過千百倍。

南域之中,當下正屬暹戎勢大,以烽火城為根基,暹戎五尊為輔弼,鐵甲雄獅為戰力,其餘小國事無巨細,皆唯暹戎馬首是瞻,對於暹戎強橫手腕,卻是敢怒而不敢言,此刻雪若三言兩語,便點中諸國心中痛處,看破這些人貌合神離之實,見識魄力,自是不虧城主之稱。

“殿下說笑了。卑職奉敝國國主之命,前來流光城,實是不忍當年之悲劇重演,一片誠心,天地可鑒。故而多方籌措,願借景樓一會,得使南域諸國一心,以求共存。”靈蛇尊答道。

“好一個天地可鑒,不知是不是人心也可鑒呢。”雪若淡淡笑道。

靈蛇尊聞言不語,心道這流光城立城不倒,果然自有些門道,祭司無夜孤絕冷傲,詭譎莫測,這城主一介女流卻也見識遠卓,機鋒莫辯,俱是獨當一面的人物。現在想來,莫非今日根本就是二人布下的一局,自己率眾而來,竟是被人戲耍得團團轉麽。

心念數轉,靈蛇尊索性棄守為攻,淡然道,“今日南域諸國皆有使節在此,不才願替城主殿下一鑒人心。”言畢轉身,向著眾人環顧一周,淡淡道,“敝國國主之議,不知諸位大人意下如何?”

這下算是將個燙手山芋拋給了眾人,無不是冷汗淋漓,但見眾人一時沈默,靈蛇亦是不動聲色,倒是這話深合赤蠍心意,眾人見了他面上帶笑,更是惶恐不安。

半晌無聲,終於聽得一個蒼老年邁的聲音,“暹戎國主此舉意義深遠,自然是民心所向,吾等邊陲小國,自當竭心盡力,哪裏會有什麽異議呢。”

聽得此言,堯華不由冷冷一笑,倒是赤蠍聽來,似乎甚是滿意,不由望了幾眼,見那說話之人,正是萬象國尚書大臣,苗仁顧。這老兒久居高位,自然有些眼識,眾人見他開口,當時深思熟慮,自有權,一時紛紛效仿,唯唯諾諾,叩首不絕。

見了這般情境,堯華這般少年心氣,早已咬牙握拳,心道這般使節大人便如此不堪,想來這所謂南域諸國早已國祚衰竭,運不久矣。

“原來貴國主之舉,竟得人心如此,既然貴國主如此看得起我流光城,我等自然也不該失了禮數,三日之後,景樓一會,流光城自不會失約。”雪若淡淡道。

眾人一見流光城主松了口風,心中頓時仿佛巨石落地,不由長長舒了口氣。

“殿下深明大義,實乃我南域之幸也。”靈蛇尊道,說著已然遞上了國書。

皇嵐接過國書,轉呈雪若,卻是沒見隱隱透著擔憂,然而並不便言說什麽,只是回到雪若身旁,默然而立。

雪若接過國書,自行看過,卻是淡然一笑。

“殿下可是有何疑問?”靈蛇尊道。

雪若卻只搖了搖頭,“這景樓之會言明乃是國主親往,流光雖為小城,然而禮數需得周全,自當由我親自赴會……”

一言即此,眾人心中忽地一涼,誰也不曾想到,雪若竟又繞了回去,這話自然是沖著之前靈蛇尊直刺無夜那一席話而去的,心思縝密之處,直叫眾人膽寒。

“何況大祭司乃是流光城之棟梁,平日總理城中大小事務,無不為人稱道,大人相邀,卻恐不便了。”雪若淡淡道,靈蛇尊原話其中挑撥之辭,似是絲毫不以為意,反倒頗見讚許之色。

只是聞言,無夜卻是驀然轉身,望著雪若,略略皺眉,卻終也不曾有過只言片語。雪若見狀,卻是微微一笑,別見從容,叫人如沐春風。

四目交錯時,無夜只是搖了搖頭,淡淡苦笑。

秋意漸冷,那寒風一陣來時,只得縮了縮身子,竟是有些經受不住。

“不得不服老了。”這人佇足半晌,望了望遠方,便裹緊衣衫,又自往前走去了。行走不遠,轉角見了一面青旗,懸幟甚高,正自迎風招展,上面偌大一個酒字。

這人仰頭看了看酒幌,搖了搖頭,正待神思間,忽的連著兩個噴嚏,便也顧不得那麽多,自掀了簾子走了進去。

方一進門,便有小二迎上前來,“這位客官……誒,這不是苗……”

一句話尚未說完,便見來人皺了皺眉,小二心領神會,便只躬身迎了這人往樓上雅座去了,自沖那掌櫃的努努嘴,見那掌櫃的擱下筆,已然會意。

外邊兒是寒風瑟瑟,酒肆之中卻是溫暖如春,便是個冰做的人兒,便是一口熱酒下肚,也得冰消雪融了。

這人也是熟門熟路一般,徑自上樓去了,尋了靠邊一方座兒,便自坐下。猶自打量著周遭一切,只是放不多時,鼻子一癢,垂首又是一個噴嚏。

待擡頭起來時候,已見了一人正立在自己身旁,穿一身深藍的長袍子,彎腰躬身,臉上帶笑,自是恭敬得很,卻是那掌櫃的了。

“大人您可有日子沒來了。”掌櫃的一邊給這人滿上茶,一邊道。

“唉……”這人卻不答話,只嘆了口氣。

那掌櫃的正欲再言,卻見一人輕輕揮手將自己攔下。那掌櫃的訝然間,擡頭一看,卻又是忙不疊的一陣點頭哈腰,聽得他嘴裏不住道,“祁大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罪過罪過……”

那“祁大人”卻是從容不迫,只一擺手,命他下去了。待那掌櫃的退開,祁大人自行坐在來人旁邊的位子上,給自己倒上了一杯茶。

“苗大人,怎麽如此垂喪。”祁大人抿了一口茶,問道。

那人這才擡起頭來,然而只字未說,又是一陣嘆息。但見那滿面皺紋,斑駁白發,卻不是那萬象國尚書大臣苗仁顧是誰。

“祁大人心知肚明,何必多此一問呢。”苗仁顧答道。

那祁大人聞言一笑,拍了拍苗大人的肩膀,“唉,這南域之中,怕也是風雨飄搖啊,只是我們這些邊陲小國,本就沒得選擇,大人也不必為今日殿上之言自責了。”

這祁大人,名叫祁應川,乃是茱池國首輔大臣,與那苗大人一樣,均是本國遣來流光的使節。算得同僚,平生也是好友,故而一語便點出了苗仁顧心結。

“唉,這天下亂世一起,弱肉強食便成了最大的道理,你我這般垂垂老朽,尚且手無縛雞之力,本就沒得幾天日子過了,卻偏偏還要出來遭這份罪。”那苗大人說來憤恨不已,但是轉而又聳拉著肩膀,那模樣看來,著實有幾分可憐。

“嘿,這暹戎日漸勢大,早有了稱霸南域之態,就像那中州東方家一樣,蟄伏許久,這一番不是又有當年東方先爭霸天下的勢態了麽。”那祁大人輕啜一口茶,道,“眼下這流光城乃是南域之門戶,若東方家得之,則可入南域如無人之境,其勢恐怕就不止並吞中原九州,更是要像當年東方先一樣建超世之志,揮並八荒四境了。同樣,若暹戎得之,也未必不能據東方家於門外,甚至有分庭抗禮之資也未可知。”

“只是這流光城,若不能得其完璧,那遑論中州南域,恐怕都……”祁應川緩緩道,滿是皺紋的手,輕輕捋著短須,似在深思。

只是尚未說完,聽得那邊樓梯咚咚作響,卻是有人大搖大擺的上樓來了。祁應川凝神望這那邊,待見了那樓梯上的身影,忙垂首不語,只與旁邊苗仁顧使了個眼色,那苗仁顧領會的,兩人只背對著樓梯那邊各自喝茶。

那小二當先,迎著三人步上樓來,當先兩人方一上樓,便覺眼前一片氤氳,如沐華光,銀燦燦的一片,水銀流瀉一般,卻是周身銀飾迎了樓外著進的光芒閃耀,如此神姿,自然是那暹戎二使,靈蛇赤蠍了。

至於後面那一個,不住的點頭哈腰,滿面笑容,看了那人阿諛奉承的模樣,苗仁顧冷冷啐了一口,祁應川見狀,卻是淡淡一笑。

那人正是苗仁顧朝中同僚,高呈風,這人名喚高風,卻不曾見過有什麽亮節,往日更是長隨暹戎二使左右,真個效盡了犬馬之勞,卻也折盡了萬象國的國威,然而打狗尚得看主人,這高呈風自然也是尋常得罪不得的。

那三人自尋了張空桌,各自坐下,但見那高呈風喚來小二,在耳邊細語一二,那小二忙不疊的點頭稱是,一會兒便去了,那高呈風滿面笑容,猶自捋了捋那兩撇八字兒胡須,似是打點精當,頗為滿意。

不多時,那小二已然奉上了數壇好酒,方一開封,便聞醇香撲鼻,向來窖藏已久,當是這酒家鎮店之物了,苗仁顧一念即此,又不禁長長嘆息,為他那老朋友掌櫃的心痛不已。

那赤蠍啟了封,便徑自取著大碗豪飲,倒是那靈蛇似有些思量,不言不語,那高呈風已然是綿綿春風,猶自湊向赤蠍那邊,喋喋不休,想必又是一番吹捧,慷著他人之慨了。

卻見那赤蠍一口氣喝了數碗之後,忽的一聲大喝,將那剩下酒壇徑自往地上砸去,聽得嘩啦一聲,地板上已是狼藉一片,那酒水撒了一地,卻是香溢滿堂,便是苗仁顧他們這邊角之地,也是鼻息一暢,不禁為這赤蠍一番行徑齒冷,直嘆息這一壺好酒,卻是暴殄天物了。

那一聲巨響,頓時驚得滿樓酒客面面相覷,一時鴉雀無聲。只聽那赤蠍粗狂的嗓子暴喝道,“這他娘的什麽破酒,一點兒味道都沒,跟他娘的馬尿似的。”一邊說著,一邊連連啐了數口。

眾人早聞了這滿堂酒香,想來著人喝慣了烈酒,卻喝不慣這陳釀醇香的味道,怎奈何這兩人魔王也似,又有誰趕上去招惹,亦只得忍氣吞聲,默默搖頭。

卻見這時,還是旁邊招待的小二連連上前賠罪,只是見了這魔頭的兇悍,兩腿早就不聽使喚,不過十來步的距離,竟是一路連滾帶爬方才過去。待到了赤蠍身前,那小二哪裏敢擡起頭來,只是連連磕著響頭,嘴裏不住的喊著“大人恕罪”。

高呈風見狀,立時面露兇相,站起身來,一手挽起袖子。眾人眼見,不由暗暗皺眉,心知這跑堂一頓耳刮子是躲不掉了。

果然那高呈風正立在赤蠍身前,揚手便是一個耳光過去。

然而掌風未及,忽見那小二略一仰首,嘴角竟是隱隱掛著一抹詭笑,高呈風心中一涼,未來得及有何反應,已被那小二順勢扣住手腕,隨即便欺身上來,但見那小二袖中隱隱現出一點寒光,只往身上襲來,高呈風已是咧嘴長嚎,心知必死。

那寒光及身,直叫高呈風遍體生寒,卻在最後一瞬,那小二扣住高呈風手腕處卻是一股大力傳來,高呈風身子一斜,直如斷線風箏一般,往旁邊飛了出去,砸斷了一張方桌,真也狼狽不堪,那一聲聲鬼哭狼嚎之中,卻見地上濕了一片,卻是那高呈風嚇尿了褲子。

而那一星寒光,絲毫不曾滯澀,竟是直朝赤蠍咽喉點去,這一擊出人意料,更是迅疾如風,尚借了高呈風身體暫作掩護,更是占盡天時地利,如此一劍,當真有必得之心。

變故陡生,不過瞬息而已。那赤蠍卻是急急一個仰身,堪堪避開了咽喉要害,那小二不待招式用老,卻是手腕一擰,劍勢便由直刺改為下削,變招亦是甚快,依然往那赤蠍咽喉上點去,竟是窮追不舍。

只是經得如此一滯,那赤蠍似是緩過神來,冷冷哼了一聲,右手徑直往那劍上迎去,左手卻從桌下往上擊去,似要隔著桌面,攻向那小二腰腹要害,且那手上捏訣,隱隱印出赤焰,當真兇險無比。這赤蠍不愧位列暹戎五尊,應對從容,又狠毒老道。

那小二若不收手,恐怕劍未傷敵,自己便要先遭炎火焚身了。只是那暗中一拳卻是暗藏桌面之下,那小二淩空突刺,如何看的到。

果不其然,那小二劍勢不改,竟是有去無回之勢,待那桌面開裂,拳勁透出,小二方才驚覺,然而此刻離體不過數寸,又如何再能躲開,那赤蠍更是咧嘴滿滿掛著笑容。

說時遲,那小二卻也非是尋常,那一拳正要及身,見他忽的腰腹一縮,已然雙手持劍,重重往下砍去,劍身劃了一道圓弧,自己腰身後縮,彎成一個拱形,劍鋒所及,更是將他的身體反推上去,險險避開了殺招。

眼見奇招被破,赤蠍滿面怒容,正欲再戰,卻見那小二上飛之勢只快不慢,正是一擊不成,便要退去,更是勃然大怒,一聲大喝間欲起身追去,那小二卻早已撞破樓頂,遠遁而去。一旁靈蛇倒是淡定如常,輕輕攔下了赤蠍。

“你的輕功若是追得上他,前幾次也便不會讓他逃脫了。”靈蛇尊淡淡道。赤蠍聞言,也只得黯然坐下,只是兩個鼻孔忽忽不休,頗見怨懟。

刺客遠遁,一時間樓中又安靜下來,這一回卻是所有人都是手腳顫抖,生怕那兩人一時憤恨,遷怒眾人。不多時已見了那掌櫃的攀上了樓梯,卻只扶在那頂端扶手上,雙腿抖個不停,面色蒼白,哪裏敢在靠近半步。

苗仁顧卻是面色如火,心中怒氣怕是半點不在赤蠍之下,然而卻不敢發作,只是暗暗替他那位老友擔憂起來,卻是有心無力。無奈之間望了一眼身旁的祁應川,卻見他面色鐵青,雙目圓瞪,不由訝然,卻不知這祁大人怎的如此表情。

“大人……祁大人……祁大人?”苗仁顧一連問了數聲,一邊還用手輕輕扯了扯祁應川的衣袖。這才見祁應川回過神來,“您沒事吧……”

“啊,我沒事,”祁應川答道,卻是長長舒了口氣,覆又略略拱手,“多謝大人關心。”

苗仁顧卻是苦笑著搖了搖頭。

卻說那赤蠍見了那掌櫃的過來,卻是撇了撇嘴,那掌櫃的見狀,心中又覆涼了半截,心道吾命休矣。

“小老兒過來……”赤蠍揚聲吐氣,便如雷霆一般,掌櫃的應聲望去,卻見赤蠍正沖自己勾著手指。

“大……大人”,那掌櫃的見狀,哪裏還有半點兒氣力,眼見便是要雙眼翻白,暈過去了,半天也說不出幾個字來,只聽他哆嗦著喊著“大人”兩個字。

“大……大人”

“大……大人”

“大人息怒。”卻突然之間,聽聞得淡定從容的四個字來,卻不是那掌櫃的所言。一時滿座訝然,心道莫不是有貴人相救來了,倒是赤蠍靈蛇二人皺起了眉。

之間那樓梯上悠悠然上來一人,氣息匆促,似是頗費了些氣力,但眾人一見那胖碩的身材,卻又不覺得有什麽不妥了。

那慢吞吞的步伐,卻似悠閑得緊,面上帶笑,春風得意,來人正是那暹戎五尊中的百足。

只見他不緊不慢,優哉游哉往那二人身邊一坐,取來酒盞卻是自斟自飲,對那桌上偌大一個窟窿,倒是視而不見,只見他自在品酒,一口長飲,不由閉目搖首,嘖嘖稱讚,“果然是好酒,好酒啊。”

那靈蛇依舊是不動聲色,倒是那赤蠍不住的咧嘴斜眼,那神情分明在說,“怎麽突然來了你這個肉球。”

這番形勢,倒是讓苗仁顧心中訝然,說來這五人同列五尊,怎麽眼下看來,他們之間的關系,卻是頗有微妙之處,那祁應川卻是冷冷一笑,苗仁顧見狀,心道看來這暹戎五尊之間,想必也是常有權力傾軋,與他們這些小國諒來沒多少分別,再看祁應川的表情,便覺得頗有憤世嫉俗之慨。

那百足自斟自飲一番,頗見滿足之態,隨即見他嘿嘿一笑,“怎麽,如此佳釀,卻只在下一人獨飲,這怎麽好意思呢。”

“大人不必客氣,只管放開了喝就是了,”赤蠍笑了笑,“就是醉死在這裏,那也沒關系。”

赤蠍這話已然是有挑釁之意了,那靈蛇卻是事不關己一般,自在一旁默然不語。卻見百足放下酒盞,嘿嘿一笑,“赤蠍大人這是要考究在下的酒量麽。”

“哪裏,百足大人酒色雙絕,聞名遐邇,在下豈敢班門弄斧。”赤蠍話下,卻更見淩厲。

“嘿,大人說笑了,在下本就是俗人一個,自然不敢同二位大人高風亮節想比。”百足拱了拱手,卻是笑意如常。

苗仁顧在一旁看著這倆人你來我往,卻是暗讚不已,這赤蠍身懷絕技,靈蛇城府深廣,這百足看來猥瑣平庸,然而卻頗有耐性,恐怕也是能忍辱而負重之人,自能談笑用兵。這幾人皆非尋常,這暹戎五尊,果然有些門道。

那赤蠍本是一位尋釁,此刻一番言語皆成有去無回之勢,卻也無話可說,只冷冷哼了一聲,似是應了那高風亮節對那平庸凡俗的不屑。

“唉,二位大人看來頗有不快,可是在下突然造訪,擾了二位的好興致?”百足淡淡問道,一時垂首嘆息,那神情真個無懈可擊。

但這話卻讓人郁悶,這滿地酒水,旁邊還有個瘦骨嶙峋的八字兒胡倒在一張破桌兒上,便是自己做著的桌子上還掛著拳頭大小一個窟窿,頭頂上更是人工開了個天窗,怎麽看這興致也不是敗在他的身上。

不過見了他,卻也著實讓赤蠍的興致更糟了。

“實不相瞞,原本今日見過城主之後,我等便來此處稍作休憩,只是想不到糟了歹人襲擊而已。”這回,靈蛇終於開口,淡淡答了一句。

“啊,這是何方宵小如此狂妄,不過二位大人身懷絕技,想來並無大礙了。”百足道,乍做驚詫,旋即又顯出得意來,這話雖然暗裏涼薄,面上卻又稱頌,叫人無話可說。

“哼,這是自然。”赤蠍只得順著百足話頭,“只是擔憂事態鬧大,擾了百姓,這才暫且收手,不然,豈會讓那賊人走脫。”

“大人知情達理,實在是我暹戎之福,正所謂遠來是客,我等寄宿流光城中,自然不該給主人家添了麻煩才是。”百足緩緩道來,這話中之意,卻是提醒諸人此刻尚在流光城中,還是收斂些才是。

一旁苗仁顧聞言,這才舒了口氣,心道今日得救矣。

那靈蛇自點頭稱是,“大人所言極是,多謝大人勸誡。”

“唉,我等自是無妨,倒是大人須得小心些,聽聞昨天夜裏大人風月歸來時,也曾遇著些麻煩,險些便讓歹人得逞了,如今看到大人四肢健全,在下也才安下心了。”赤蠍接過話來,說著以手捫在心口,一副頗為關切的模樣。

“嘿,承蒙大人關心,在下爛命一條,想來這閻王倒是懶得來收,這也是傻人自由傻福啊,哈哈。”百足卻是連連擺手,全然是在說些江湖傳聞笑談的神色,絲毫不以為忤。

百足說著,自往窗外瞥了一瞥,悠然道,“時候不早,在下尚有些俗物急待處理,這邊恐怕要先行一步了。”說著起身微微一揖。

赤蠍靈蛇自也起身相送,靈蛇亦是一揖,道“大人慢走,恕不遠送。”那赤蠍卻是冷冷一笑,心中只道“哪來恁多廢話,趕緊有多遠滾多遠去……”

那百足嘿嘿一笑,也不多言,這便轉身離去了。

待經過樓梯時,見那掌櫃的猶自哆哆嗦嗦的站在那裏,百足自笑了笑,揚聲道,“掌櫃的放心,二位大人名列五尊,豈會是心胸狹隘之人,這事本不怨你,二位大人自然不會為難你的。”這話到底是說給誰聽的,在場眾人無不心領神會,無不嘖嘖稱奇,

那掌櫃的聞言,只聽撲通一聲,便已雙膝跪在百足身前,連連叩首,連連道,“多謝大人多謝大人……”

百足搖了搖頭,嘿嘿一笑,“別忙著磕頭了,還不趕緊讓人幫二位大人收拾一下,順便弄點兒好酒過去賠罪?”

“是是是,大人教訓的是。”

“還有,二位大人平常的習慣,乃是烈酒,嘿,話不多說。”百足說著忽的打住了。

那掌櫃的連連磕了十來個響頭,這架勢,怕是上墳祭祖時候,也未必這麽虔誠了。只是他擡頭起來的時候,哪裏還有百足的影子。

百足走後,樓裏又覆歸了一片平靜,無人聲響,反倒有些沈寂了。不多時,那靈蛇赤蠍二人也自去了。

樓裏頓時顯得空空蕩蕩,苗仁顧望了望窗外,卻見天色暗淡,不知何時,連明月也升了起來,那樓頂此時偌大一個窟窿,透出一道月光來,清輝淡撒,別有韻味,反倒成了一處奇景,但見那淡淡月輝落在其間,卻有幾分蓬蓽生輝的意思,真也美輪美奐,苗仁顧淡淡望著,不覺,竟有些癡了。

這人行千裏,月光卻是如舊,苗仁顧看著這滿室清輝,不覺想起了遠在千裏的故鄉來,一時間竟是默默垂首,一把抹去,直是老淚縱橫。

似他這般年紀,早該在家享受天倫之樂了,卻無端攪合在這無止無休的政爭裏,參商久別,說不定那一日就客死他鄉了,一念即此,怎能不潸然淚下。

祁應川雖說年歲小了苗仁顧不少,卻又怎會不知苗仁顧此刻心事,拍了拍苗老的肩膀,也是長長嘆了口氣,只是眉宇之間,卻又有股揮之不去的隱憂,無奈之間,卻也只得搖了搖頭。

許久之後,兩人相互拱手,便也道了別,各自歸去。

唯有那淡淡月光,默默不語,依依如舊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無回

長街空寂,不覺間夜色垂臨,明月高懸,卻是比昨日更圓了。

正是安詳時候,尋常百姓家裏,正是一家團聚賞月,或者已然入睡了,總是祥和寧靜得很。亦不知道這是哪家的調皮孩子尚不肯安眠,猶自趴在窗前望著遠方,也會撐著下巴望得出神了。

再過幾日,便該月圓了吧。

窗前的孩子滿心神思都在那一輪明月上,但那窗外巷子裏,縮在墻根下的人卻對那玉盤也似的光華毫無感覺。

“阿寶,該睡覺了。”忽然身後伸過來一只手,伴隨著母親的呼喊,那孩童只嗯了一聲便被樓了過去,母親淡淡哼唱著童謠,那孩子不知不覺也變睡著了。

長夜又歸了平靜,遠處連犬吠也難聞一兩聲。

天地無聲,世人皆眠。

而唯他獨醒!

世事濁濁,唯我獨清!

世人昏昏,唯我獨醒!

這少年靠在墻根,盤腿坐下,念起師傳心訣,一股清正之氣漸漸凝聚,自丹田湧向四肢百骸,周身疲憊酸軟之感立時便消去了不少,堪堪運過一個周天,便已氣息如常,少年望了望夜空,又垂下了頭。

默默撫摸著懷裏那柄劍,黑布纏裹了劍鞘,收斂了那劍鞘裏的寒光。就如他的人一樣,若非這般蓬頭垢面,衣衫破舊,別人一定會驚訝的發現這少年竟是眉清目秀,模樣甚是好看。然而現在他就同這劍一樣,被他自己深深的裹在一層黑布之下。

遠走千裏,背井離鄉,隱姓埋名。

挫其銳,解其紛。

這是師父傳他劍法的時候,最常說的幾個字,師父的劍如其人,每見出手,擋者披靡,一擊折其鋒芒,挫其銳氣,便是再強的陣勢,也當冰消瓦解。

若稱暹戎為虎狼,則五尊為其爪牙。

故而一路暗中跟隨,便是要拔牙斷爪。

算起來,這已經是第六次失手了。

少年輕輕撫摸著懷中長劍,淡淡苦笑。

他並不氣餒,因為算起來,這也是他第六次出手。

然而每一次,他能感覺到劍刃的距離越來越短,離敵人的咽喉也越來越近。他相信,終有一天,那一劍,會點上敵人的咽喉。

沈思少許,少年正自露出了笑容,卻忽的眼前一黑,足讓少年一怔。擡頭看時,卻是一個黑衣人立在自己面前,擋住了月光,只將大片的陰影投在自己身上。

那身影卻不覺高大,甚至有些瘦小,只是逆光望去,原本就是一身的黑衣這下更是混沌一片,連那眸子也辯不出來。

“什麽人!”少年低喝一聲,腕上一振,便欲拔劍。

原本想來自己修為不淺,警覺甚佳,想不到今日居然被人大搖大擺站到自己面前方才發現。果然是應了那一句人外有人,天外有天。少年心道此番兇多吉少,眼下已然失了先機,故而此時拔劍絲毫不見遲疑,話音方起,劍勢已出,正是要趁其不備。

卻聽嚓的一聲,少年只覺手腕一陣痛楚,那人竟是擡起一腳,徑直踩上少年手腕,活生生將拔劍之勢壓了回去。

少年眼見拔劍的機會都沒有,頓時咬牙切齒,又羞又怒。然而此刻手腕尚切疼痛不已,重逾千斤,擡都擡不起來。想來那人內力修為著實驚人,遠勝自己,雖然惱怒不已,卻又無可奈何。

那黑衣人卻是不緊不慢,只見他便這樣一腳踩住少年手腕,一邊優哉游哉的俯下身來,似要仔細打量這少年一番。

少年哼了一聲,便自閉目側過頭去,冷冷道,“要殺要剮悉聽尊便,但求給個痛快。”

“嘿嘿”那黑衣人聞言一笑,“倒是挺有骨氣的嘛。”那聲音低沈沙啞,著實讓人脊背發涼。

那少年也不答話,便是一副慷慨就義,引頸就戮的模樣。黑衣人見狀,又嘿嘿笑了幾聲,擡手托住少年下顎,手上發力,竟是生生將少年擰過頭來,好整以暇的說道,“不知道這樣子跟前輩說話很不禮貌麽。”

“誒,不過說來,倒真是個美人胚子啊”

少年血氣方剛,那經得住這般折辱戲耍,頓時滿面赤色,直欲燃出火來,朝著黑衣人正臉便啐了一口。

黑衣人輕輕避過,卻是哈哈笑了起來,那沙啞的嗓子這般笑法,那真個是駭人聽聞,渾身寒毛都要豎起來了。

“好小子,難怪你有膽子行刺五尊,這便給你個痛快……”黑衣人忽然換了副兇神惡煞的皮面,腔調詭怖,直似鮮血淋漓一般。

少年聞言,淡然一笑,便真就閉上了眼睛。

然而心中,卻是茫然一片,方才還在想著什麽清濁昏醒,大道仁義,這一刻卻成了刀下魚肉。人道世事無常,原來竟是這般滋味。

不知為何,眼前卻突然現出好多身影來,撚須沈思的父親,老實慎重的苗伯伯,還有青梅竹馬的若凝,心中頓時一片淒愴,不能自己。

哈哈哈哈,七歲建長志,十歲觀百家,十二舉劍術……而今十七,正以為大道終有成,欲以清寰宇,平天下。卻想不到,竟然就這般莫名其妙的身死陋巷,什麽超世志,盡皆成了一場虛空大夢。

一念即此,少年竟是兩眼盈淚,默默哽咽起來。

“嘿,受死吧……”黑衣人搖了搖頭,低聲喝道。

少年聞言,腦中驟然便墮入一片恍惚,五蘊六識盡皆成空幻,仿佛自那雲端墜落,在那無盡的深淵中,不停的墜落,墜落……

也罷,這便要了結了……

少年閉著眼,但覺掌風逼近,心知難逃。

卻忽的聽聞嘿嘿一聲,那破面而來的掌風竟是一轉,少年不覺啊的一聲,未及睜眼,已覺懷裏一空,黑衣人竟是一把奪取了自己懷裏佩劍。

變故陡生,少年竟是毫無防備,瞬息之間已被人奪了佩劍,那黑衣人一舉多劍,竟不多留,順勢便拔身而起,遠遠向後飄出,眼看便要遁去了。

少年見了這般情景,頓時心生被人無端戲耍之感,心道堂堂七尺男兒,怎能生受這般折辱。不禁一聲怒吼,直如野獸一般,一雙眼瞳血紅如火,便如一頭雄獅般撲身而上,直追那黑衣人去了。

那夜色寂寂,月華如瀉,映照之下的流光城渺若棋盤,淡淡銀輝之間,卻見兩個身影躍高伏低,窮追不舍。便似兩枚棋子一般。

動靜相宜,卻也著實妙景。

那少年追在那黑衣人之後,卻是頗有幾分吃力,黑衣人一路縱躍奔走卻是迅疾如風。正追逐中,黑衣人忽的竄上左邊樓檐上,少年緊隨而上,卻見黑影一閃,又往轉角一處小巷去了。

少年在那屋檐上一腳踏出,淩空一個轉身,便也飄飄然落入小巷。然而放眼望去,卻哪裏還有黑衣人的影子。

少年皺起了眉,凝神屏氣,暗轉心訣,腳下亦是放緩,一步一步朝著巷子裏走過去。十來丈的巷子一路走過去,卻是如履薄冰。

亦不知道過了多久,少年終於走到了巷子盡頭,絲毫不見有何異樣,然而少年的眉頭卻皺得更緊了。

他只看到一堵墻。

一堵並不太高的墻。

然而那少年卻有些渾身顫抖起來。對他而言,這堵墻,已然形如山岳。他被隔在山岳這邊,而自己追逐的人卻已不知去向。

還奪去了授業恩師傳給自己的長劍。失去了長劍的他,便如被拔去尖牙,扯掉利爪的幼獅。

少年扶住墻壁,一口鋼牙都似要咬碎,而五指漸漸勾屈如爪,只聞哢哢作響,竟在那墻壁上劃出五道深深的深痕來,而那失去了鋒芒的爪子,卻是鮮血淋漓。

人倒是五指連心,這劇痛之下,少年卻似毫無知覺一般,甚至,是沈迷其中。

他害怕別人知道,他想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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